书乡故乡
文:朱满良(甘肃省新华书店有限责任公司党委委员、副总经理)
故乡在离城区30多公里的一个小山窝里,记事起,那里不通电,不通公交车,进一次城是要步行六七个小时的。读书识字后,第一次认识书,感觉可以让人不吃饭不睡觉想着的是二叔一抽屉的小人书(后来才知叫连环画)了,那是二叔的宝贝,经常锁得严严实实的。偷着倒腾了几次,可被揍惨了。从此那些内容丰富、通俗易懂、画面精彩的小书成了我魂牵梦萦的东西。
那时农村孩子的天空被群山包围,梦里出现的也只有头顶那片星空了,课余实在没书了翻一翻毛主席语录、毛主席选集和父辈们吼秦腔的手抄本,有时也会有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这种状态肯定会被现在手边堆满书却只想着电子宠物的孩子们嗤笑的。小学的时候玩伴们有一本小人书那简直是不得了的事情,好多时候怎么巴结人家都不会借阅的,那种绝望简直是痛彻心扉的。
三年级那年,我8岁多吧,春节大雪,和母亲妹妹步行七八个小时给嫁在城市郊区的姑姑拜年。有天姑姑带着我们去城里看社火,路边有个小卖部,有百货,也有小人书,每本1毛钱,看见那些书的时候我眼里是冒火的,可惜兜里情况是不允许的。晚上回到姑姑家,心里都痒痒的,恰好那晚姑父给了2元压岁钱,我兴奋极了,整晚都没睡好。
第二天吃过早饭,给谁都没说就独自进城了。那天雪很大,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我走了三个多小时找到那间小卖部,用2元钱买了小人书《前汉演义》《后汉演义》共20本,又兴奋捡到宝一样地花三个多小时回到姑姑家,结果到姑姑家就被母亲一顿胖揍啊,后来才听说,那天我失踪七八个小时,亲戚家和母亲都快疯了,那个年代没有任何通讯,又是白茫茫大雪一片,一个8岁的孩子正是人贩子狩猎的对象啊。那种焦灼、煎熬、痛苦、无助、绝望,我也是做了父亲后才深有体会。也许那一次的爱书如命,才让母亲下定决心供我读书吧。
回顾走过的路,命运似乎总是有迹可循,后来通过艰苦的努力,我考上了大学,成为那个落魄的小山村新中国成立以后第一批正规大学生,但是并轨制后学杂费的增加也是让父母吃尽了苦头。
大学是另一片天地了,图书馆有数不尽的图书,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进入学校图书馆时那种琳琅满目的幸福眩晕感,囫轮吞枣地读了好多。那时候学校附近的培黎广场有三轮车拉的贩卖书,厚厚的一本10 元钱,也省吃俭用的买了好几本,到现在还在书柜下面成列着。
记得好像是大二上学期,1998年秋季,国庆节刚过吧,同学带着说去逛书市,来到了位于甘肃省图书馆西跨院的图书批发市场,才算见识到了真正的书市。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书也可以堆成山卖,书也可以打折卖,书店的老板也还是和蔼可亲的,书市中有各种各样的品类。那一次买了两本书《陆幼青日记》《泰戈尔诗集》,《陆幼青日记》是送给一位生病的同学的,泰戈尔是我最喜欢的诗人,自然就珍藏至今了。从此,我就成了图书批发市场的常客了,每逢周末或同学或一人就去逛逛,虽然多半买不起书,但在书海中徜徉的感觉还是让一个穷书生迷醉的。
在此,还有一个埋在心底的小秘密,我自高一开始就不去新华书店了。高一第一学期,冬天很寒冷,穿着母亲做的老棉袄,鼓鼓囊囊的,和同学一起逛书店,那时囊中羞涩当然买不起书,出门的时候竟然被一男性工作者搜身,这件事情成了我心灵深处多年的惊悸和阴影,现在想起会有些自嘲。所以逛自由度很高的图书批发市场在大学期间给了我好多心灵的慰藉,后来发现内心深处始终是有一份谢意的。等大学毕业的时候,由于规范管理,扩大规模的需要,图书批发市场搬迁到今天的红楼书刊批发市场,环境好了很多,规模也大了好多。工作了,有点收入了,又因为工作的原因去的次数更多了。
大学毕业后,在国有企业做了两年秘书工作,偶然的机会进入了出版社成了一名图书编辑,2006年开始一边做编辑一边做发行,这一干就是13年,2019年调入新华书店工作,左右都没有离开书的圈子。细数这么多年的工作,做编辑出版了二三百本各类图书,做发行也是卖出了好多书,真正成了与书有缘的人,成了书中人了。做编辑、做发行又到新华书店工作混迹书乡近20个年头了,离家400多公里地,每年也只能回个三四次且匆匆忙忙,远了多少山水,淡了多少情谊都不能言说。
多少次午夜梦回,故乡已似乎遥远明灭不定,但那些山,那些水,那些父老乡亲永远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有时候想家了,梦中醒来拽一本书翻翻似乎能尽快平静下来,恍惚中一本书似乎就是故乡了,小时候那些小人书、秦腔手抄本、我“失踪”的一个雪天、那些中外名著、雁滩书刊批发市场、出版社编辑、新华书店等等元素似乎都会融入故乡这个概念了——书乡故乡。